2012年6月30日 星期六

美麗與崇高文/魏明德;翻譯/謝靜雯

「美麗」與人性有深切的關係;「崇高」要我們面對的是超越人性與人性背面的事,包括我們源自的動物,以及我們渴望成為的神聖。

人類是美學的動物。當人物、生物、物件、思想、演出、音樂與風景能激發想像力、回憶與所有感官的時候,人類會抱持著思索與欣賞的興致,並且從中獲得歡愉。他會把這樣的欣賞化為內在生活的驅動力,同時透過美學能力的操練,使得內在生活更具深刻意義。欣賞美,投注時間在美的沉思上並進而改變自我,也能讓人獲得靈性養分與洞察力。
美可以改變人類,這一點早已深受肯定,長久以來在各個文化裡也以多種形式備受稱頌;可是,美並不會憑空產生,而是需要將時間投注在沉默與專注中,才可能獲得。因此,美是種脆弱的力量;欣賞美的能力應該一代接一代受到培養。我們也必須有這樣的認知:美不只是久遠的古老事物,有些美的形式更會以我們身處的時代與環境為根據,直接訴諸感官與理解力。

可是,到底什麼是「美」?希臘哲學家與其後的眾多思想家,通常會把兩種美學情緒區分開來,可粗略地分為「美麗」與「崇高」。「美麗」指的是,我們對引起共鳴的事物加以掌握與理解,因此激發出美學上的歡愉感。我們欣賞一首樂曲的美,是因為我們瞭解它的編曲技巧有多麼高超,而且能夠拿它跟其他作品進行比較。呈現在眼前供人欣賞的畫作、珠寶或花瓶,我們會讚賞其中的技藝。在西方文化下,人們會以某種美學標準(例如浪漫派、現代派、古典派等等)為依據,讚美愛戀對象的臉龐;而人們是透過教育與旅遊才得以認識這些標準。這就是為什麼面對陌生文化的藝術作品,我們有時會很難欣賞或引起共鳴。

崇高則是種情緒,能喚醒這種情緒的有:(一)神祕感;(二)頓悟自己無法徹底掌握或理解某種特定思想、某藝術作品與風景為何會如此存在。崇高的情緒,並非來自於認出美學典律所獲得的快感(美學典律是透過學習來加以掌握和欣賞的),而是來自我們所思索的物品在感官上留下的強烈印象。「崇高」與震撼有關,有時也跟恐怖、生死掙扎、在我們內在與周圍運作的原始力量有關。「美麗」與人性有深切的關係,但「崇高」要我們面對的是超越人性與人性背面的事,包括我們源自的動物,以及我們渴望成為的神聖。

美學情緒的光譜有各種不同階層,據此構成了我們的人性:追求理性,也追求超越理性與理性背面的東西;人類以受託主宰大自然的任務為榮;我們既是大自然的殖民者又受其哺育,這事實雖然強大,但我們來說卻是一種無意識的記憶,我們因而渴望神的境界,是神創造我們成為今日的模樣,並召喚我們超越自我的界限。


作者:魏明德;翻譯/謝靜雯
出處:【完整內容請見《人籟論辨月刊》2012年6月號; 訂閱人籟論辨月刊電子版】

2012年6月29日 星期五

過去不遠,步行可達 ─印記在南澳古道的歷史/葉品妤

古道不語,卻布滿歲月痕跡。南澳古道原為泰雅族人的生活用道,但在不同統治者的治理下,轉變為撫「番」道路、警備道路,最後連同部落文化一起隱沒於山林。當我們一步步走在重新修復的古道上,彷彿也墜入了時光之道裡……

條條古道貫穿台灣史

台灣的古道種類與數量繁多,基本上反映著時代背景與歷史文化的脈動,尤其是貫穿山區的古道,穿過不同族群的部落與文化圈,刻畫著先民的生活印記,也訴說著一頁頁血汗交織的台灣開拓史與殖民抗爭史。

早期的台灣是以原住民為主的原始社會,這群島上的主人翁散布於各地,部落之間因相互往來、狩獵、採集,開闢了大小不一的路徑,也有因為親族間祭典、通婚而走出的姻親路,或者為尋找新獵場或部落遷徙而深入山林所踩踏出來的越嶺道,在自然中形成不少古道。

爾後隨著漢人陸續遷移來台,原住民部落的重心逐漸移往山區,且經歷了荷西、明鄭、清領、日治、國府等至少六個以上的統治政體。為了獲取台灣的豐富資源並控管人民,這些統治者分別開闢出各種形式的道路。四百多年來,在不同民族為了生存而衍生出的衝突中,演變成一部錯綜複雜且融會多元文化的歷史;而透過古道,不僅能看見台灣史演變的軌跡,也能領略許多有形無形的文化資產。

線性空間保留活文化

古道專家楊南郡就古道形成的原因與目的,將古道分為社路、隘路、理番道路、開山撫番道路。社路是舊部落(大社)與新部落(小社),彼此之間往來聯繫的道路。隘路是漢人從平地進入山區拓墾的道路,即稱為隘路或隘勇路。開山撫番道路主要是清朝時期開鑿從前山通往後山的道路,目的在鞏固後山防務,鼓勵漢人移墾。理蕃道路則是日治時期的警備道路,主要為了控制山地治安,以及開發山地資源所開鑿的越嶺道路。

上述的分類偏向於戰爭與政治上的意義,另一位生態學者同時也是古道專家李瑞宗則強調古道的歷史意義,他主張古道是「具特殊歷史或文化意義的交通路線」,是一種獨特的線性空間,甚至是數條路線構成的交通系統,而非僅限於路線明確的地理區位,可說是一種活的文化資產。

民族遷徙形成綿密網絡

台灣的原住民族目前分為十三個族群,依據語言學及人類學的研究推斷,泰雅族在西元前三千年即已在台活動,是台灣最早的原住民族,也曾是原住民中分布面積最廣的一族。在數千年的族群擴展史中,大南澳泰雅族群系統最為龐大,其所形成的古道及歷史遺跡非常豐富,透過南澳古道的重啟,可以窺見近代原住民族遷徙的一頁滄桑。

早期泰雅族的活動範圍在現今南投仁愛鄉一帶,後來因人口增長分別往西北、東部及西南遷移,傳說兩百多年前泰雅族人翻山越嶺至南湖大山北山時,遙望北方的蘭陽溪及東邊的大濁水溪北溪,知道此地物產豐饒,適合繁衍子孫,於是兵分多路遷徙。其中一部分人東下至和平溪北溪上游的河階地建立了比亞毫部落(Piyahau),這是較早形成的部落;由此向東擴散出去,沿著南澳南北溪及和平溪流域建立各個社群,最後來到南臨海的大南澳平原。在族群擴展的同時,各部落之間的往來路線逐漸串連成綿密的泰雅古道系統,根據日治時期古地圖所標示的路線,共有七大路線。

大約在十九世紀末,南澳泰雅人已建立了十五個部落,是台灣泰雅族最密集的地區。當時南澳山區人口眾多、勢力龐大,部落與部落之間因獵場與耕地的生存競爭偶有衝突,但整體族群的發展穩定茁壯。

傳統價值隱沒舊路中

日治時期,日人為了殖民控制及山區資源的開採,在台灣各地修築警備道路和隘勇線。隘勇線的設立是為了踏查和砍伐山區中大量樟腦資源,沿線並設置高壓電網,以防止原住民侵犯並阻絕他們下山;警備道則是為了殖民統治與軍事鎮壓為目的。當時在大南澳地區建立有大南澳隘勇線、哥各朱警備道、富太山警備道、亞普拉塞警備道,以及比亞毫警備道,而這些不同年代興建的警備道,縱橫交織成比亞毫古道系統。相對於泰雅古道的路線,比亞毫古道系統對泰雅族人而言並非古道,而是日本人方便管制他們的日本路。


作者:葉品妤
出處:【完整內容請見《人籟論辨月刊》2012年6月號; 訂閱人籟論辨月刊電子版】

2012年6月28日 星期四

引我前行的,是那未知─專訪古道專家/李瑞宗

一個人結識一條路,要走上多少回才能深交?研究台灣古道已二十餘載的李瑞宗,用雙腳在山林間喚醒沉睡的古道,也用惶恐與快樂與之熟識。儘管前人生活的路已不復見,但他深信古道有無窮盡的面貌等著他探掘,直到專屬於己。

起步走,古道醒於足下

我原本的研究領域其實是植物學,起初會參與古道探勘,主要是為了調查周遭的植物,但是當時很多路況根本處在不明狀態,委託單位不可能單單邀我進行植物調查。於是在誤打誤撞之下,我便接手了古道的全面調查,也找了其他領域的專家一同合作,而我主要負責植物與人文相關領域。

表面上看來,我好像是在研究植物,但當我進入古道時,沿途上自然的考驗、相遇的人們以及所見所聞,都與我的生命產生連結。正因如此,經由我的腳步所造訪的每一條古道,對我來說都是無比獨特,各有各的美好與挑戰。

陽明山國家公園是我研究古道的起點,從1994年開始,光是「魚路古道」全線,我便調查了十年。在這段期間,也陸續踏勘了雪霸國家公園的「北坑溪古道」、太魯閣國家公園的「錐麓古道」、「合歡古道」、「蘇花古道」,以及新竹的「霞喀羅古道」等等。

魚路遙,挑起生活奔走

我最早參與調查的魚路古道目前已是全台最親民的古道之一。魚路古道最原始的功能正如其名,是一條運送魚貨的路。清朝時期,金山的魚販每天等待黃昏漁船回港後,會連夜將魚貨徒步挑到台北市買賣。當時他們要翻過擎天崗,往南行經士林、大稻埕,最遠甚至來到迪化街、永樂市場。他們抵達之時,通常剛好天將破曉,便由此展開一天的營生。這種挑魚擔、趕夜路的情境才是魚路古道真正的時代背景。
如今,人們所認知的魚路古道,和金山魚販走的是相反路線,大部分是從擎天崗進入。當然,我們已不需再摸黑趕路,也不需一路從金山挑魚走到大稻埕,因此現代人所行走的魚路古道,只有原路線的其中一段,而且主要是以休憩為目的。

從這一小段路中,我們難以看見魚路古道的真面目。如果有人想更深入體會,我建議可以走一趟全程,甚至可依循前人的行走路線或是比照夜行的方式來體驗。同一條古道,也會因為不同行走目的,而有截然不同的面貌。我們還可以想像,除了挑魚之外,金山居民會出於什麼原因走上古道?有趣的是,根據當地耆老的訪談,大稻埕的霞海城隍廟在五月時有一場慶典,那時金山居民會以趕集的心情,走上古道到台北參加。我相信,這時他們所感受到的沿途風景,甚至周圍流動的空氣,都會和為討生活而走時完全不同。

錐麓悲,歷史巨輪開路

除了魚路古道深受民眾喜愛外,這兩年來錐麓古道也突然翻紅,但和魚路古道不同的是,這條路可是一點也不親民。

在探勘過程中,錐麓的路況可說極其危險,但是在整修完畢、安全無虞的狀況下,它是一條非常迷人、撼動人心的路。錐麓古道通過的山約有1500公尺高,這條步道是沿著大理石陡峭岩壁,在750公尺高的山腰處以人工打鑿出來的,寬度僅有90公分。徒步行進時必須緊貼山壁,因為腳下就是垂直的斷崖。行走時若向下俯瞰,不僅能可看到太魯閣峽谷,還能看到中橫公路。沿途美景絕非人力可再造。

除了鬼斧神工的風景外,錐麓的不凡面貌背後還藏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歷史。人類有許多偉大工程都是依靠戰俘完成,萬里長城、金字塔、錐麓古道皆是如此。1914年日軍為征討太魯閣人發動了戰役,雙方歷經慘烈的交鋒,最後太魯閣人不敵日軍強大武力,只有被迫投降。之後日人便派出被視為不具生命價值的太魯閣戰俘,為他們冒死開闢這條艱困的道路。當我們走在險峻的步道上時,可以感受到大時代下小老百姓的命運——這條路並非大眾旅遊的路,而是前人以血淚鋪就的路。


作者:李瑞宗
出處:【完整內容請見《人籟論辨月刊》2012年6月號; 訂閱人籟論辨月刊電子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