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14日 星期六

祝福十六帖:心像大海/許悔之

媽媽:


大概四十歲以前,我的心常常住在一些情緒裡,比方說,憤怒、恐懼、焦慮、偏執、激動,有時感到自己像溺水般的憂鬱。


我花了很長的歲月,才學會跟這些情緒相處,找到一些平衡之道;但有時我越想控制、消減這些情緒,它反而累積,有時候爆發,我都覺得自己像是餓鬼或阿修羅。


甚至以前別人的言語或行為,如果我覺得有惡意,就會很生氣,然後反擊;我花了四十年,在學習認識自己。


我還以為,那些情緒是「我」的生命呢。


所幸,很負面情緒的時候,我都讀經,譬如,《普門品》、《金剛經》,或默誦《心經》。
總是有用,因此我還算能夠平衡。

這幾年,我多了一些進步。不等情緒生起並蔓延擴大,當有不快樂的事發生,我都去想像,這些是幻化而已,像大海裡的一個小泡沫,一下子,就會過去。


因此,也就沒什麼好掛礙、生氣或恐懼。


我常常去想,生生世世以來,不知道「自己」有過多少負面情緒,但又有哪一件是此生的「我」記得的呢?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浪費那麼多生命住在情緒裡?


《金剛經》中,佛陀回答舍利弗如何處理自己的心,媽媽,要理解佛陀所說的「空性」,我們可以從想像自己的心是無邊的大海開始,這個那個不如我們意的種種,都只是瞬間生滅的泡沫而已。


媽媽,一瓶墨水是沒辦法把大海染黑的。


我們的心真的像大海,我們的心本來就是大海。

媽媽,下次身體有一些不舒服,有不如意的人或事了,妳就去想,自己的心是大海。


當我們的心不是情緒的心,而是無窮無邊的大海,我們就會遠離害怕與恐懼了。

作者:許悔之
出處:【2012/02/23 聯合報】

2012年4月13日 星期五

我們的時代-我們摯愛的島嶼/張鐵志

他們在風雨中前行。 


     在蘭嶼美麗的環海公路上,來自島上六個部落的達悟族人,男的女的,年老的年輕的──許多國中高中生都來了,走向島上的惡靈居住之處:台灣唯一的核廢料貯存場。 

作者:張鐵志
出處:【2012.02.22 中國時報】


     在「蘭嶼貯存場」的廣場前,宣傳車上的演講者用達悟語和國語表達他們的憤怒,達悟老人們堅毅而憤怒地喊著口號,布條上寫著「反核 為了我們後代的幸福」、「三十年,我們受夠了」;他們展示受輻射汙染的芋頭和馬鈴薯,焚燒象徵輻射外洩人工核種銫一三七鈷六○的象徵紙箱。


     這確實是一條漫長的路,一條走了二十多年的艱苦之路。


     早在一九七四年,行政院原委會決定將放射性核廢場地點選在蘭嶼,這個只有兩千人達悟人居住的美麗之島。他們欺騙達悟人說未來運輸核廢料的港口是軍港,說核廢貯存場是魚罐頭工廠。一九八二年,貯存場完成,至今整整三十年。

     一九八七年底,達悟青年郭建平等四人在蘭嶼機場發動反核的第一場抗爭:「抗議蘭嶼鄉民代表接受原委會出資安排的日本核電安全宣傳之旅」,開啟了蘭嶼反核運動之路的序幕。一九八八年二月二十日,解嚴後半年,蘭嶼達悟族人第一次舉行「二二○反核廢驅逐惡靈」遊行。此後開啟一波又一波的抗爭,為了求生存的抗爭,為了達悟人是否被滅族的抗爭。


     著名的達悟族作家夏曼.藍波安的詩作:「生番 這是你們的早餐/男人吃鈷六○ 女人吃銫一三七/孩子們的早餐──滅絕」。的確,達悟們人與核廢料共存了三十年,身處於輻射外洩的威脅之中。二○○五年,蘭嶼貯存場鏽蝕核廢料桶檢裝重整,被民眾發現核廢料桶嚴重鏽蝕,散落成水泥塊和灰砂。去年中研院研究團隊發現蘭嶼的土壤、海洋都有銫一三七、鈷六○污染:銫一三七是核能原料鈾二三五連鎖反應後的高放射性元素,但台電與原能會卻一再強調運送到蘭嶼貯存場的是低放射性廢棄物。

     蘭嶼的核廢問題本質是漢族壓迫原住民最惡劣的縮影:中華民國政府把最危險的物質放到這個小島,侵佔原住民傳統領域、欺騙族人、用錢收買,然後完全不尊重原住民自治權。


     達悟人要求立即遷離核廢料,經濟部卻說一切安全,不用擔心。然而,達悟人曾要求台電對蘭嶼全島居民進行健康檢查,但台電在過去四年卻只有對一六六位居民代表接受全身劑測。蘭嶼部落文化基金會在去年底正式發公文要求「納入部落民眾共同參與核輻射影響環境水土、生物生態、身心健康之全面監測與常態檢查」,經濟部也明文拒絕居民參與。

     達悟居民也在公文要求「中華民國政府立即向達悟人道歉,並與達悟族代表展開治理與賠償之對等協商」,經濟部的回覆卻是已經給你們很多錢了。但真的不需要一個道歉嗎?在威權時代,國民黨完全不尊重住民意見,甚至是用欺騙的方式,擅自決定將核廢料放置於蘭嶼,這在如今這個時代當然是不能被接受。因此,給達悟人一個道歉,重新實行程序正義,亦即這次抗爭提出的「重啟談判」,不正是台灣轉型正義的最重要實踐嗎?


     重啟談判的前提是雙方的位置。部落基金會執行長斛古在接受我採訪時說,中華民國政府是以行政體制的最末梢單位,鄉公所,來做為達悟人的最高行政機構:「一個民族,一個完整的達悟民族,卻被踩在中華民國行政體制腳下。 」

     因此,蘭嶼的核廢料問題不只是環境的抗爭,更是達悟人的民族自治問題。他們希望中華民國政府能與達悟人之間進行一次島與島的對話,根據聯合國原住民族權利宣言承認其主權,並與達悟民族代表簽署「達悟民族島嶼治理協定」。這個民族自治才能處理現在與核廢料相關的許多問題。例如現在回饋金是撥給鄉公所來處理,但族人們希望回饋金能直接匯入達悟民族信託基金,由族人自主管理、共同決定如何運用。而土地是否簽約給台電,是由鄉公所成立的「蘭嶼鄉原住民保留地土地權利審查委員會」來決定。這些都是在既有體制下的遊戲,是完全沒有原住民自治的概念;正如斛古所說:「民族的命運,不是鄉長說了算。」


     達悟族的命運在風雨中前進。


     去年底他們在寒風中去台北抗爭,一位老者曾經吟誦著這樣一段美麗而哀傷的文字:

     我們摯愛的島嶼/當你被異族羞辱的時候,求你不要被擊潰,不要被粉碎


     我們將以黃金的魂魄支撐你/還有我們蒼翳的田園,湛藍的海洋,還有


     我們未來的子子孫孫


     島嶼,你是我們的生態長壽,以及運勢向陽的全部


     親愛的達悟島,你是我們族人唯一的希望。(作者為專欄作家)

2012年4月12日 星期四

台灣百姓真過日子了嗎?/舒國治

在台灣各地東跑西跑,發現不少有趣的事物,也遇上許多奇特的現象。


許多事物雖有趣,但未必當地人知悉。甚至全台灣大多數的人不怎麼在乎何樣東西有趣、何處地方好玩、何樣食物好吃、何種生活美好。


但台灣人仍然努力在向上過好日子,像他們注意所謂的美食資訊,像他們在報上登所謂豪宅的預售廣告,像他們閱讀收集西洋的名牌知識;但你稍一細審他們的生活質地,實在稱不上好。


我曾經想過,倘在大型的空間,每隔一段時間做一些「示範」或「體驗」或「展覽」的大規模活動,讓所有老百姓皆可來親身感受,那麼經過時日,大夥或可愈來愈貼近過日子的真髓。


例如「松菸文化園區」與「華山園區」可以推出「最好的旅館房間設計展」,只設計三款房間,可以是歐美最典型的老制房間,也可以是適合台灣民情的簡潔卻舒服、人性的房間,也可以是東北亞或東南亞的渡假修心息念的房間。但絕不必弄成帝王式的貴重或金碧輝煌,乃這是告知老百姓倘若要出外旅行,則如此的房間便已「最好」。在展場,亦可有專人解說它「最好」是最好在哪裡。


另則「最好公寓展」亦同理。設計出兩、三款廿六坪或卅七坪或四十五坪的普通公寓,令參觀者親身感受何以自己家的卅七坪公寓與眼前的這戶,在美感上、在身心需求下、在巧妙功能上,竟有如此大的差距。


當然這公寓客廳的書架如何放書,或放些什麼書;客廳用什麼便宜卻實用的家具;廚房的餐具杯皿筷匙選用何者……


若是這個展覽經典,或許可展很久,例如一年。於是有太多參觀者會說「這個方凳哪兒買得到」、「浴室連毛巾我都想擁有」、「茶盤與茶具實在太棒了」、「這間客房設計得太理想了」。


再說吃喝。台灣最好的一碗鹹粥,是怎麼個好法?於是展示單位透過幾個有公信力的評審,選出一個煮粥的單位(哪怕並不是開店者),於是在一個攤位以極廉之價售鹹粥,讓賓客來嘗,一天售它個一千碗或兩千碗。客人可領號碼牌,號碼快到時,再抵現場可也。


同理「最好的擔擔麵」、「最好的蘿蔔糕」、「最好的芋頭冰淇淋」等皆可照辦。其中蘿蔔糕的製法,不妨教人看到如何磨米(不可用成粉)如何削絲等嚴謹過程。這就像「最好的豆花」必須以非基因改造黃豆來磨是一樣的傳統工序。


再說身體感受。「什麼是瑜伽」,教學員用十分鐘體驗身體的可能性。


甚至「什麼是腳底按摩」,令參加者嘗受一下最完備又最細膩的腳底反射區探索,邊按邊解說,並且按的人以最好的精油(淺淺淡淡的抹於腳上)很使下愛心或治病仁心來對待客人的雙腳,這樣的體驗,才會激發這人對生命之正視。


「什麼是放鬆」,令學員躺在大片的榻榻米上,聽教師教他們一步步的放鬆全身所有的環節,然後體悟人的身體深處,居然有那麼多的角落被主人長期的忽略。


「什麼是呼吸」,教學員以全部的身體來吸氣與呼氣。我們的身體平常只吸入與吐出很少百分比的氣,惜哉。


六十年代的美國嬉皮運動,流行一句話:Are You Experienced?(你體驗過了嗎?)問人有沒有感覺到我所快樂感覺到的那種高昂境界。吾人今日在台灣最應教自己真正從身體內的味覺、嗅覺、觸覺等來感悟我們究竟是怎麼樣個活法,抑只是人云亦云的做了個想當然耳住豪宅、吃美食、穿戴名牌、下榻高級旅館,然後口口聲聲道我是有品味的追求快樂的富人。


作者:舒國治(作者為作家)
出處: 【2012/02/22 聯合報】

2012年4月11日 星期三

業餘人生3之1 五線譜外-海鷗 小丑/馬世芳

    一九八九年夏天,離大學聯考不到一個月。我們在畢業典禮結束之後回到教室,那是班導朱老師和我們相聚的最後一堂課。發完准考證,老師說了些叮嚀的話,然後十分動情地唱起孫儀作詞、劉家昌作曲的「海鷗」,作為贈別。那是我們第一次聽見老師唱歌:


     海鷗飛在藍藍海上,不怕狂風巨浪/揮著翅膀看著前方,不會迷失方向 。飛得越高看得越遠,它在找尋理想。我願像海鷗一樣,那麼勇敢堅強


     朱老師的歌聲嘹亮而粗獷,一句句歌詞像砸在心口的磚瓦。唱著唱著他眼眶紅起來,淚水從近視鏡片後面淌下,懸在他瘦瘦的下巴。那年朱老師甫經父喪,又費許多力氣照管我們這班五十幾個算不上乖馴的大男生,使他看上去蒼老了不少。當時朱老師也不過三十幾歲吧,一頭長髮已經夾灰雜白,襯衫鬆鬆地套著瘦長的身子,彷彿背也駝了一點兒。


     我從未喜歡過那首老氣的勵志的歌,我想我的同學們也是──十七八歲的孩子,總該憧憬一些更複雜或者更黑暗的東西(我們並不知道未來的歲月裡那樣的東西不虞匱乏)。然而那天下午在三年三班的教室,我們都跟和朱老師一樣哭得眼淚鼻涕滿臉都是。


     數學名師下馬威


     朱老師教數學,是我們那所明星高中的明星老師。他在補教界更是赫赫有名,走闖江湖多年,事業遍佈南北。當然,這事不好張揚,朱老師在外面用的是化名。他總一本正經地說:那個在外面教數學的,是我雙胞胎弟弟。


     不知道為什麼,這位數學名師竟被分派擔任我們這班「社會組」文科班的導師──當年選讀文科的男生少之又少:我們那一屆三十三班只有四個文組班,總被嘲笑是「『自然』淘汰的『社會』渣滓」。朱老師以前帶的都是第三類組專攻醫科那種「超級菁英班」,升學戰績無比輝煌。讓他過來教「社會組數學」這種近乎兒戲的科目,對他簡直近乎羞辱。


     朱老師履任之初,毫不掩飾他一肚子「下放邊疆」的窩囊氣。開學第一堂課,只見這位長髮覆額、兩眼噴火的高瘦青年疾步踏進教室,開口就是「你們這些人渣!」然後他把全班同學吼到操場上去列隊,像教育班長操新兵那樣叫我們通通立正站好,腳跟併攏挺胸縮肛收下巴中指緊貼褲縫,洶洶罵了一整堂課。操場空蕩蕩的,只有我們班站在紅土跑道上捱罵,別班同學好奇地從教室窗口向我們探頭探腦,我們莫名其妙又羞又氣,有一種要幹什麼壞事都還沒決定就被抓去判刑的錯愕。

     高中生嘛,好不容易脫離了愚騃的少年,總是自以為開了竅,個個都急著長大,偏偏還是得天天穿制服揹書包去學校報到,香菸不許抽,摩托車不准騎,限制級電影不准看,大好光陰都被隔成一格一格的課表。孩子們在那樣的壓抑中摸索出口,到了高二,各自也多少活出幾分自己的模樣了。朱老師那樣的「下馬威」,在這所多年來始終充滿散漫「自牧」氣氛的學校,自然是行不通的。幸而證諸後來的日子,我們相識那一天算是彼此關係的谷底,後來,朱老師竟變成了我們的哥們兒。


     打電動當另類教材


     朱老師實在很「出格」,怎麼看都不符合「為人師表」的模型,正因如此,我們很難討厭他。他會在課堂上跟我們這些剛冒出喉結鬍渣的十七歲男生大談房中術,順便恐嚇我們打手槍自慰務須節制。他會約班上最不乖馴的那位「大哥」放學後換上便服跟他去植物園荷池畔抽菸談心,解決一下彼此的歧見。此外,朱老師帶了我們兩年,從來沒有提過哪怕只是一句暗示跟他去外面補數學的話,而他竟然在高三那年教會了我們這些社會組「人渣」做微積分,那是壓根兒不存在於「社會組數學」的一門課。

     當時恰逢「後解嚴時代」第一波股市狂飆,朱老師的補教事業如日中天,賺了很多錢。他南北奔波趕場上課,比連續劇軋戲的演員還忙,常得打「補針」強撐身體。賺來的錢除了養家,也沒有什麼花用的心思。有一陣子朱老師居然瘋魔賭博電玩「小馬利」──那是一種構造相當簡單的遊戲機:木箱嵌著塑膠面板,棋盤格印著蘑菇、金幣、烏龜、食人花、小公主等等「馬利兄弟」寶物角色圖樣,燈號輪轉,每回輸贏不過幾把銅板。為了研究致勝之道,他不知道從哪裡專程弄來一部「小馬利」放在家裡熬夜瘋玩,之後花了整整一堂課分享心得,他說,這算是「機率」那一章的課外補充教材。


     有天傍晚,我們班長揹著書包路過南昌街雜貨鋪,見到店門口板凳坐著朱老師,他瞇眼看著閃爍的燈號,左手夾著燒了一大截的菸,右手嘁喳摁著「小馬利」的下注鍵,機台上面擺了一疊又一疊的銅板,不知道是剛剛贏來的抑或等會兒打算輸掉的。我們班長是個好孩子,站在他身後大聲說了句「老師好!」,把老師的魂都嚇飛了。店老闆、路人、騎樓下吃麵的顧客、還有坐在隔壁板凳也在打「小馬利」的阿伯都回頭看著他,露出「堂堂明星高中老師混到這裡打賭博電玩是怎樣」的表情。朱老師第二天在課堂上嚴正聲明:「以後你們只要是穿著制服,在外面碰到老師在打電動,或者做什麼為人師表不該做的事,通通不許跟我打招呼,全部給我假裝不認識,否則一定把你當掉聽到了沒有!」


     歌聲中回想當年


     高中畢業之後,再也沒見過朱老師,聽說他後來離開台北,全職投入補教事業。聽說他頭髮已經全白,仍然會在每年臨別時唱首歌給孩子們聽。聽說他最愛唱的歌,除了「海鷗」,還有如今的孩子們怕是壓根兒沒聽過的,同樣是孫儀、劉家昌合作的「小丑」:


    掌聲在歡呼之中響起  眼淚已湧在笑容裡


啟幕時歡樂送到你眼前  落幕時孤獨留給自己


     如今我已不只朱老師當年的歲數,許多事情點點滴滴存在心裡,慢慢和記憶疊印起來,漸漸也明白了。若有機會再相見,我得好好謝謝當年他唱那首「海鷗」給我們這些孩子聽。那真是清澈一若碧海藍天的歲月,我們都還沒見識過狂風巨浪是怎麼回事呢。


作者:馬世芳
出處:【2012.02.21中國時報 】

2012年4月10日 星期二

詠物,物是什麼?/張曉風

──有人問我為什麼寫〈詠物篇〉


文學教人惜物,敬物,存謙卑之心,貼近萬物,以同理同情之態度平視萬物,以赤子之忱友愛萬物,以手足之誼領會萬物的啟迪和闡釋……


有位文壇前輩名叫張秀亞,她也寫散文,也從事翻譯。有次,她用半開玩笑的口氣對我說:
「什麼叫好文學?就是你想翻譯它,卻沒辦法把它譯成很貼切的另國語文的『單字』或『句子』。」


我覺得她說得雖然不像個定義,但卻對極了。


譬如中文的說「物」這個字,你如果把它翻成「物質」,那就大錯特錯了。那麼,「物」是什麼?唉!那真是一言難盡啊!「物」幾乎可以和地球上,乃至於宇宙中一切的東西掛鉤,我對這個字充滿好奇。我想,這個譯不出來的字真是中文裡面的好字眼!


我也認為中國古來的「詠物散文」或「詠物詩」,充滿作者內心深處說不清的情結。簡單地說,文學之能事,無非是寫人寫物,不過就算寫「人」,也算「物」,因為人是「人物」。「關關雎鳩」是寫物,「山川壯麗,物產豐隆」是寫物,「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也是寫物,附帶一提的是,〈敕勒川〉這首古詩是南北朝時代北方民族的戰歌,是在戰場上臨時作的,目的在極力歌頌故鄉風物之美,來激起鬥志。不過,咦?怎麼說「風物」?「風」跟「物」有什麼相干?風比較抽象,物比較具體,但這兩個字都極靈動且極多情,常常去跟意想不到的字走到一起,而成為絕佳的搭配。


「物」字到底原來是什麼東西?根據王國維的解釋,這屬於「牛」部的字是指「雜色牛」。雜色牛是一種很狹義的牛,但到後來,經引伸衍用,差不多成了時下流行的「多元現象」的同義詞,因而:
人是人物
鬼是鬼物
樹是植物
狗是動物
金是礦物
鍋子是器物
炸雞是食物


此外,「百物」和「萬物」,指的是世間一切具象的「事物」(又是「物」)。


人類中極優秀的稱「英物」


極美麗的謂「尤物」


極可惡的,根據孟子的話,叫「絕物」


至於極有前途的人則叫「非池中物」


有一門課程叫「博物」


另有一門課程叫「物理」


如果你想選一個人才,可以說成「我要物色一個副手」


江淹〈雜述〉詩:「物我俱忘懷,可以狎鷗鳥。」「物」、「我」曾被看成是人與大自然互相各站一方的兩造,恰如新郎、新娘之相向行禮執儀。


時序代換,歲月不居,在王勃的〈滕王閣詩〉中便是:
「物換星移幾度秋」(啊,原來「物」跟「星」同位格呢!)。
至於「遭人物議」的說法,所說的「物」,其實就是「人」了。
如果不好意思說前輩「死了」,不妨改口說「物故」或「物化」。所謂「物化」,指的是隨著萬物而變化──而一切變化的終結都一樣,都是死。


就連上帝,中國人給祂的封號也是「造物」,或客氣一點叫「造物主」。


而中國人如果生了氣,心中怨上帝,就罵祂是「造物小兒」,意思是:「那個不懂事的亂來的傢伙啊!」


在同樣的思維下,希臘人則把愛神當作不懂事的小娃,常常喜歡「亂箭傷人」,真教人類拿祂又氣又恨又沒辦法。


儒家講三綱領、八條目,八條目的初端便在「格物」。換言之,你要有「起碼的見識」,要有「了解事象的能力」,要具備「演繹和歸納的思辨力」,要有「合理的邏輯修養」,有了這一切,你才能去談「致知」。再接下去,才輪到「道德項目」(例如正心、誠意、齊家)。儒家居然認為「知識」和「可以去獲致知識的基本態度」是更為重要的,這差不多跟時下流行的RGE測試是類似的要求。


不過要說起儒家的「基本功」──格物,倒也不能亂格,要想了解萬事萬物,也需有情有知,詩人格物是一種格法,科學家格物、或牧師格物、或商人格物、或生態學家格物大概都各有其格法。歷史上曾有個愣愣的年輕人(二十一歲),他是個死心眼兒的學者,名叫王陽明,有一天他想到先儒強調「眾物必有表裡精麄(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而他身邊剛好有一叢叢的竹子,於是他便對著竹子冥想,做起他的「格物實驗」,但「沉思其理不得,遂遇疾」。好在病不重,不久也就好了。留下一則「格竹」的典故,作為負面教材。


老子說起物來就更好玩了,他說: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21章)


翻成現代說法,可以這麼講:
「道是什麼玩意?我們姑且把它設定為一個叫X的東西吧!這X是恍恍惚惚似有若無不能形容的,它沒辦法去分析去歸納,但在一片恍惚難摹的景象中,其中確實存在著一個X,而這X在恍惚中其實是可辨識其事象的。」


原來,連「道」那麼高貴抽象而屬於哲學層面的東西,也可以用「物」字來概括。


和儒家相映成趣的還有莊子,他的學說中非常基礎的一部分便是「齊物」,「齊物」其實也就是萬物一齊、眾生平等的意思。莊子說眾生平等,其實說得比佛家更好。佛家為了勸世,不免把眾生分成胎生、卵生、濕生、化生諸等級。但莊子不以為自己比胡蝶(蝴蝶)為尊貴。在〈秋水篇〉裡,莊子說:「我們說『萬物』,好吧,就算『物』是數目是『萬』(顯然,莊子的自然知識不錯,他隱約認為一般人所謂的『萬物』,揆其實情很可能該是『億物』),人也只是『萬物』中的『萬分之一』(照莊子自己的想法,也許是『億一』),人,這身居『萬一』或『億一』的『古怪生物』又有什麼可自豪可傲慢的呢?」

莊子說物,有時幾乎變成了繞口令:
有大物者,不可以物
物而不物,故能物物


這段話,姑譯如下:
如果「某物」夠大夠深,那麼人家就不可能「物化」這個「物」了。
能去化用「萬物」,而不被「物慾」所控制,就算是個能「用物之道」來駕馭「萬物」的高手了。


距今118年前(民前18年)有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貿貿然地投書給當時位高權重的李鴻章,他的信很長,有個名稱叫〈上李鴻章痛陳救國大計書〉,但歸結起來只有十六個字:
人盡其才
地盡其利
物盡其用
貨暢其流


李鴻章看了,根本不為所動,套句今天時髦的話,叫「無感」。大概以為只不過是後生小子來求官,不免其言夸夸,不理他也就行了。


其實,我們今天再回頭看這篇文章,覺得它對「一至十三屆的總統」(或加上對岸的「主席們」或「總書記們」)都如當頭棒喝,這十六個字,真正說起來,至今也並沒有誰能做到。相反的,常見的狀況是「人才流落」、「大地為人糟蹋」、「萬物不受尊重」、「農業和工業產品供需失調」。

國父孫文真是百年來可圈可點的才子政治家,他知道為政之道不過是「人跟萬物」之間的「合理資源分配」而已。他的四大要點中,一條講人,三條講物(當然,人也是人物)。
至於文學所做的事當然和政治不同,文學教人惜物,敬物,存謙卑之心,貼近萬物,以同理同情之態度平視萬物,以赤子之忱友愛萬物,以手足之誼領會萬物的啟迪和闡釋。萬物原是我們精采絕倫的朋友,我們的生命每日因它們而富厚,而多彩,而充滿故事與象徵。


屈原寫〈橘頌〉,幾乎把橘子這植物寫成了南國的圖騰。日人松尾芭蕉寫暗夜躍池的青蛙,幾乎描述出神祕的生死玄境。至於希臘文學中奧德賽故事裡的那隻動物老狗,讀之尤其令人落淚,在老主人尤里西斯歷盡劫難、落宕歸來的那一霎,在最親愛的妻子和老保母都未能一眼認出之前,垂死期待的老狗卻是唯一立刻知道事情真相並親熱地迎上前去以致力竭而死的那一個。

詠物的傳統是中外文學裡了不起的一脈血胤,曾經,在三百年前,經康熙帝的御定,編了一套《佩文齋詠物詩選》,這麼慎重地將人類對萬物的吟詠彙為一編,簡直讓人覺得康熙帝真是造物主貼心的乖巧孩子,故對每一件受造之物都滿心驚喜感謝。康熙45年6月21日,他為此書寫了序。啊!遙想1706,那年盛夏,功業蓋世的康熙大帝把眾文臣輯成的厚厚六十四冊選詩放在案側,或天地日月、或雲霞雨露、或峰谷江潭、或亭台舟車、或筆硯鐘磬、或茶酒薑瓜、或松柏桃杏、或橙橘棗梨、或蘭桂荷梅、或蒹葭菰蒲、或鷹雁鶴鷺、或蜂蝶蟬螢……總之,能自關外長驅而下、躍馬中原、一統大明江山不算可貴,可貴的是對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一鱗一羽的疼惜關情。


豈能人人都如康熙大帝,指示眾文臣去編它六十四卷詠物詩?但常人如你我能抓住對物的一分誠敬,寫下幾句對物的深情,也算是我們人生一世中該做的一樁小事。

作者:張曉風
出處:【2012/02/17 聯合報】

2012年4月9日 星期一

林書豪發光 10堂課值得學習/黃邱倫

「哈佛小子」林書豪的魅力果真無遠弗屆!富比士專欄作家艾瑞克傑克生特地撰文:從林書豪身上可以學到10堂課,點出林書豪永不放棄的精神值得世人好好學習。 

  


作者:黃邱倫
出處:【2012-02-14 中國時報】綜合報導

     傑克生說,尼克重用林書豪後蛻變成為一支強隊,而林書豪在擊敗湖人之後人氣爆增,現在已擁有超過百萬的網民支持他,但,林書豪能屢屢幫助球隊獲勝絕非僥倖,所以,希望大家可以在他的身上觀察到成功要訣。


     永遠相信自己:畢業於哈佛的林書豪,即便進入NBA,也只是他具有亞裔美國人的背景,然而,他先後被勇士和火箭釋出,林書豪並未氣餒,反而加深自己的信念,最終落腳於尼克。


     抓住機會:林書豪原本在尼克不受重用,但,巴隆戴維斯與安森尼受傷,史陶德邁爾奔喪,林書豪掌握出賽機會,在球隊與教練團前面展現實力。


     家人是最堅強的後盾:林書豪家人沒有因為他的不順遂而遠離,反倒是利用親情力量幫助林書豪實現夢想。


     找到自己的價值:林書豪不是喬丹或布萊恩,他在球隊的功能性隨時都可能會被取代,因此,在安森尼和史陶德邁爾歸隊後,他必須找到足以讓球隊無法放棄他的價值。


     不自滿、團隊才是成功要件:或許大家都將尼克勝利的光環加諸在林書豪身上,但,林書豪知道,光是他一個人不足以幫助球隊獲勝,而是隊友和教練齊心合力的結果。

     不要想要模仿別人、塑造自己的風格:這個世界不會出現第二個喬丹,球迷也不希望看到別人的影子在他的身上,所以,林書豪要打出屬於自己的球風。


     保持謙虛:林書豪每場比賽結束後都感謝上帝、教練和隊友,謙遜的態度讓外界更加喜歡他。


     協助身旁的人、讓他們喜歡你:林書豪協助泰森錢德勒等人有亮麗演出,賽後將功勞歸諸於隊友,他在球隊已得到所有人喜愛。


     傑克生最後認為還可以從林書豪的身上學到運氣在生命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就算眼前沒有機會,林書豪仍在平時不斷努力訓練,直到機會來臨時才不會錯過。

     傑克生最後表達,他希望能看到林書豪持續發光發熱,當然也更期待大家都可以運用這些觀點創造出璀璨人生。


2.富比世網站:林書豪教大家10堂課(2012-02-14聯合報╱編譯馮克芸、朱小明/綜合報導】)

 

「林書豪旋風」狂飆運動類網站不令人意外,但現在連平時不重視運動新聞的專業媒體也開始加入「林來瘋」!財經雜誌經濟學人網站九日以「跌破眼鏡的籃球新星」來介紹林書豪,富比世雜誌網站則在十一日列出「林書豪教我們的十堂課」。


經濟學人指出,林書豪的崛起引發兩個耐人尋味的問題:他的才能是否能被更早發現,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NBA的選才方式或有效率不足之處,以及他是否能帶動亞裔美國人對籃球的關注,或能打破種族成見。


經濟學人說,姚明雖是NBA第一位亞洲巨星,但他並不在美國生長,且二百廿九公分的身高也讓球迷覺得有距離,美國亞裔對他並不認同。
相反的,林書豪的謙虛性格和學業表現符合對美國亞裔的主流觀念,飆悍的球風又有黑人球員神韻,亞裔終於找到一位代表性運動員,可與其他族裔平起平坐。

富比世則指出,林書豪的故事之所以風靡全美,是因為每個人都可從他的沉浮中看到自己的縮影。至於如何把這些啟示應用到生活、家庭和工作上,富比世歸納了十個重點:
‧當舉世滔滔卻無人相信你時,相信你自己。
‧機會來臨時,牢牢把握。
‧家人永遠支持你,所以你也要永遠支持家人。
‧找到適合你風格的工作、組織或產業。
‧不要忽略了如今你團隊中可能存在的傑出人才。
‧人們喜歡真誠不虛矯的人,而不是總想模仿別人的人。
‧虛懷若谷。
‧照亮你周遭的人,他們會永遠感念。
‧知足感恩,別忘了成功總有幾分運氣。
‧磨槍練劍絕不虛耗,成功無捷徑。

2012年4月8日 星期日

台灣的愛與寂寞/一位瑞士記者眼中的台灣

此篇文章原刊登於2006年 七月一日 荷蘭的報紙,網址如下:
http://www.trouw.nl/deverdieping/letter-geest/article375747.ece/Liefde_en_eenzaamheid_in_Taiwan
寫在翻譯前:

 這篇原文Love and Loneliness in Taiwan的作者David Signer是曾在台灣待過兩個星期的一位瑞士人,在歐洲所發表為荷文、德文的文章。筆者知道此文章是一位歐洲友人口述給我聽的。當時我聽到此文章時,對歐洲人以自己文化來看台灣的觀感時震懾住了。但思之再三卻又時感驚訝又時感戚戚。我請友人為我翻譯為英文,我們也去函詢問TROUW該報轉譯中文發表在網上的可能性等等,接著去函給原作者,原作者應允中文翻譯公開發表後,筆者開始著手,但因為私人因素所以延遲了工作。


 David Signer,1964年生,是一位歐洲的人類學家,專研人類學與社會學。走訪過中東、非洲各國,對文化有深入的研究。其以歐洲人的文化背景與觀點來看台灣,讀者可以得見作者著實下了番工夫去瞭解台灣的歷史背景、政治經濟與教育現況,尤其是其以不偏不倚的人文立場客觀地看台灣的現象。在翻譯過程中,筆者與原作者通過mail。他告訴筆者無意為文使任何人不悅,但是,以一個外國文化來看台灣,在某些特定事情上確實讓他吃驚。筆者不是專業翻譯者,且轉譯了兩次不同語言,字字計較地去深入瞭解作者的寫作感情與文化背景是我努力的。


 在您讀過這篇文章後,是否也正思索著作者所述的某些點正巧也碰觸到深愛台灣的你我的寂寞與愛呢?


本文 T.Y. (Jade) Lee於 Jan. 5, 2007


台灣有什麼樣的脈動?


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人像台灣一樣,工作時數每年高達2,282小時,30%的人每週工作超過62小時。台灣人口密度高居世界第二,只低於孟加拉。雖然台灣面積小於瑞士,卻是20個最成功的工業國家之一。台灣是筆記型電腦製造的領導先驅,有世界第三大外匯存款,也是手機密度最高的地區(平均每人擁有1,14支手機)。然而,只有三個國家的性生活是少於台灣,且根據「Elle」雜誌研究指出,台灣女性是世界上最不快樂的。台灣同時也是最多戴近視眼鏡的國家。


這些現象之間彼此有何關聯呢?


 20年前台灣從獨裁轉型為民主,現代化與自由化同時快速進行。也因此,嚴謹的儒家工作倫理與同志酒吧、刺青商店同時存在。多彩的道家廟宇,就在電子產業的玻璃帷幕高樓及24小時營業的超市旁邊。自從毛澤東的對手蔣介石1948年退守到台灣,中國就一直把台灣視為叛逆的一省。如果自由化繼續進行,二十年後的中國可能就像現在的台灣。而連同附近城鄉合計約有800萬人口的台北,就是北京現代化後的願景。


 家庭是台灣社會變遷中特別引起注意的生活範疇。在許多家庭中,夫妻兩人不只是長時間工作,甚至在不同城市工作,且保有各自的住處,只在週末見面。由祖父母帶大的小孩,其價值觀也因此來自幾乎是與現實脫節的世界。


 對台灣人來說,沒有任何事比給孩子更好的教育來得重要,因此,孩子們常常在晚間也必須承受許多額外的課程。


 我在台北時,拜訪了一位外科醫生,他六歲的女兒已經在學校學英文,但在晚間,她除了必須再學英文之外,還有畫畫、舞蹈和鋼琴。她很驕傲地不用樂譜就彈得出古典曲子。八月,他們全家會到美國去,讓女兒參加兩週的暑期營隊,以增進英文能力。我問這個父親,難道他不怕給孩子太多壓力?不是常聽說,日本孩子因考試失敗感到羞恥而自殺嗎?  「是的,有時所有努力會化為烏有。」醫生說,「比如有些鋼琴神童,十四歲就能將琴彈得很完美,但到了25歲時,他們彈琴的技巧則無異於從十歲才學起的水平。」


 這父親也提到在他的周遭環境中,父母與父母之間無法避免的競爭,他甚至用了「全副武裝」這樣的字眼。一胎化在中國是政策,在台灣則成了可以自由選擇的目標,和大家庭比起來,當然就會把更多時間和金錢花在提昇唯一的孩子身上。


 強調教育與成就是深受儒家思想影響國家的特質,例如中國、日本、韓國和新加坡。台灣不僅也是如此,更由於歷史背景因素,台灣人希望展現給世界的是一個更好的中國。 從1895年到1945年台灣被日本佔據,接著被中國接收。二次大戰後,毛澤東戰勝國民黨的蔣介石,蔣介石帶著150萬民眾(大多數是有高教育水準的上層階級)、50萬軍人和國家寶藏來到台灣。毛澤東和蔣介石都自視為中國的唯一代表。至今台灣的正式官方名稱為「Republic of China」。


 美國高度武裝台灣以對抗共產主義的中國大陸,蔣介石直到1975年過世為止,不曾改變他收復中國的目標。


 台灣有2,400萬人口,大陸13億,這個海島有世界超強的經濟,但是,在政治上卻是孤立的,台灣甚至沒有聯合國觀察者的身分,只被27個國家所承認,像是帛琉、吉里巴斯共和國和史瓦濟蘭等。這是因為中國大陸拒絕和承認台灣的國家有外交關係,特別是今天,誰承認了台灣就無異與中國大陸為敵。

 在台灣可以感受到中國以一種矛盾的方式存在。中國就像一個大哥,台灣想要和他保持距離,可是,這位大哥卻又權威性地不肯離開。台灣尊重人權、沒人苦於饑餓、有言論與媒體自由;台灣進步、民主、自由、國際化、後工業化、後現代化;總之,是一個更好的中國。在台灣可以察覺到一種清醒、一種警覺,這情形讓人想起以色列。這個中東國家除了強調它的合法性之外,也要表現得比敵對的鄰邦更好。可是,台灣人民則更像是一架使勁飛翔的噴射客機,只要把速度減慢到某個程度,就會墜落。


 Sheena Chang是中國時報的編輯,女兒四歲時已經上英文的課外補習。她希望女兒能讀國立大學。國立比私立大學更好而且更便宜。這導致一個弔詭的現象:特別是受高等教育且較有錢的父母,他們能提供孩子額外的課程學習,讓孩子能進入收費少的「好」大學;而低社會階層的孩子則只好去「壞」的大學。久而久之,自然會加深貧富懸殊與城鄉差距。


 Sheena Chang還展示了另一個台灣紀錄:根據她的統計,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的孩子睡眠像台灣孩子那麼少。她把自己和與她同樣的人稱為「pm people」。「我從下午兩點開始工作,在晚上十點回家。」大部份資訊科技產業的人在晚間工作,因為這剛好是歐美客戶的白天時間。「pm people」的孩子和他們一起熬到午夜,一起吃東西、看電視、玩電玩。但是和大人們相反地,孩子又必須在早上七點起床。 她這種不帶情感的客觀陳述,讓我小心地問,這樣不會損害孩子的健康嗎?「也許是。」她說,「但這讓孩子有更強的抵抗能力,也能學會處理將來的壓力。最大的問題是,祖母寵壞孩子,她們只餵給食物但不教任何事。」


 作家Yen Minju告訴我,她在讀書時,因為家裡還沒有洗衣機,所以,必須在洗衣板上搓衣服。為了利用時間,她把寫上英文生字的紙片貼在一旁,可以一邊洗,一邊背。


 某晚,我和一位精神科醫生一起泡溫泉(就在卡拉ok旁邊。卡拉ok是台灣人喜歡的娛樂活動之一)。晚上十點時,他說他必須回家去幫女兒複習功課。「在這個時間?」我很驚訝。「當然,明早九點她有化學考試,我得幫她再複習一次。」


 一個長時間住在台灣和中國的瑞士女人告訴我:「對這些人來說,重要的是錢和吃,愛與性不重要。如果有人說我愛你,那是沒有意義的。但是,如果他給你一塊盤子裡的肉,你就知道,你對他來說很重要。」


 台灣人的情慾是不容易瞭解的,人們不善於表現情感。除了台北市中心之外,很難看得到成雙成對的人手牽手或是交換溫柔情感。但另一方面,卻可以看到檳榔西施穿著比基尼泳裝坐在玻璃櫥窗裡。由於有個綠色心形霓虹燈,所以,遠遠就可以認得出來。你停下車,她走出來,彎下身軀面對你打開了的車窗,你可以從她深裁的前襟看到裡面。她踩著高跟鞋,扭動臀部,走回去拿你訂的東西,然後帶著誘惑的微笑遞給你檳榔。嚼檳榔後出汗與暈眩的快感則是完全的快樂。


 這些檳榔西施以雙倍的價錢賣出檳榔,計程車和卡車司機則視為當然。檳榔西施通常散佈在看不到溫柔的鄉間,自由台北的市長則試著阻止她們在市中心營業。 還有,賣傳統中藥的人把情慾當成促銷的工具,同時提供神奇的中藥及「輕裝」的女孩。最讓人驚奇的是,這些「性感女孩」也在婚禮甚至葬禮上出現!那通常是由汽車和卡車組成的車陣,其中一部車上是亡者的棺木,另一部是哭號的女人,在第三部車上,則可以看到跳豔舞的性感女郎。包括孩子們在內的觀眾群,顯然不認為,一場「桌上熱舞」的氣氛與對死者的哀傷有任何衝突。「家屬付許多錢給這樣的表演,才能讓許多人來參加葬禮並懷念亡者。」這是當地人所告訴我的。


 因著窄小的空間,情侶或甚至是夫妻要有個獨處的地方,並不容易。直到上學年齡,孩子都還和父母親睡在一起。長久以來,MTV是個深受喜愛的,可以私密約會的地方。在包廂中依自己的喜好選擇要看的電影。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檢查制度,包廂不再可以關門,檢查人員隨時可以進入,所以,情侶改到公園或KTV。KTV是有許多房間的建築,情侶或是親朋好友可在裡面唱卡拉OK,也可以點飲食,但是,服務人員依然可以隨時進來。不過,每個包廂中又有一個引人注意的,很大,且可以上鎖的洗手間。人們對Motel的需求已有好一段時間,可以相當便宜地在那裡築起愛之巢,三小時約三十歐元。缺點是離市中心較遠,需要自己有車。


 相較之下,要找個好的餐廳就容易得多了。在飲食方面,台北有著地理上的優勢。日本、中國、韓國、泰國、美國、歐洲及台灣原住民的菜餚錯綜交織。台北有無數個餐館,甚至於焚化爐煙囪頂端都還有旋轉餐廳,叫做『摘星樓』。


 對台灣人而言,食物與性之間顯然有某種緊密的關係。每上兩道菜就可以聽到,「這是特別對男人重要的食物」。這些地方上的珍饈,包括牛眼、幼蜂、燕窩、炸蟋蟀、鹿鞭、魚翅、海參、香菇、胎盤、未孵化的生雞蛋、人蔘、熊掌、鴨舌、海馬、尤其是蛇。週末在華西街夜市可以大開眼界:一條掛在繩子上面活生生的蛇,被人完整地將皮剝下來,滴在杯中的蛇血則提供觀眾品嚐。然後殺蛇人也取出蛇膽,把膽汁擠入杯中,黏黏軟軟的膠狀物據說很健康,能提高性慾;宰蛇的人還用筷子在他兩腿間清楚地示範。在他後面是些老饕就著露營的小桌子,正在喝蛇湯、龜湯。


  不過,女人並不因此而快樂。


Chang Mei-Ling,三十多歲,單身,讀羅馬語言學系並在法商公司工作。她說,高教育、好職業、高所得等等在男人身上加分的條件,在她卻成了減分;此外,她也長得相當高。但是,台灣男人要教育程度比太太高,收入比太太高,而且也要比太太高過一個頭。她自己或許也同樣這麼希望。而能夠符合這些條件的少數人往往有許多工作,所以沒時間去找另一半。
 Chang Mei-Ling曾有過一次婚姻,她要小孩,但他不想要。他說要先賺到一百萬美金。他們很難得見到面,當她發現,他和女同事有曖昧的關係時,她便離婚了。「這裡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事業。」她說,「大部份的台灣男人都如此,一些人為了女人試圖改變他們自己,但一段時間以後他們便放棄了,因為他們覺得,女人從他們身上帶走了一些東西。」


 當她還在孩提時,她的父母總是力圖打拼事業,家裡通常是長女負責照顧弟弟妹妹們。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這麼伶俐和獨立。」她說,「因為我們是在沒有父母照應下長大的。」

 下週,Chang Mei-Ling會參加一個「驅動旅行」。她的公司請最好的十二個員工去夏威夷。她還和家人住在一起,外出的活動就只是和客戶吃飯或去卡拉OK。她不像大部份坐辦公室的女人去逛街或買高價的名牌衣服,而是把薪水花在小豬毛絨玩具的收集及旅行上。去年她和母親到一個太平洋上的小島去渡假,住在五星飯店裡。


 有一次她說:「你以為我們的社會是如此多彩多姿與自由?其實它只是看似如此,因為我們沒有根。我們的父母移民來台灣,卻沒有家的感覺,今天他們不再試圖去瞭解來由。我們都是孤兒,我們的孩子也會一樣。」她也說:「許多人工作到晚上十點,他們必須如此,是因為內心空虛,他們夢想在五十歲時存夠錢以便退休,然後死於無聊。」


    台灣社會的差距與不同時代面貌並存的情形令人感到困惑。一種超現代,而讓歐洲顯得老態龍鍾的情形是,台北一半面積都已是無線區域網路的範圍,甚至在捷運裡也能收發電子郵件。台北市長要建造世界上第一個無線網路城市。許多人的手機有GPS系統,即使迷路了也可以從手機中找到方位。過馬路時,綠燈裡一開始有個小小的人閒適地走著,在他上面是倒數計時器,然後那小小人越走越快,直到最後像發瘋似地狂奔。


 在許多計程車裡,你還可以在前座椅的頭靠上看電視,所以才不會浪費時間,就是講求效率。一個台灣人告訴我,她曾在德國參加婚禮。「妳覺得怎麼樣呢?」「真可怕。好像永遠不會完!」對她來說,甚至連婚禮都要講求快速。

 有些餐廳中的桌子有電視螢幕,可以邊吃邊看百種節目。許多飯店房間裡的臥房和浴室用玻璃分隔。是要讓人從床上就可以看到美女入浴?不,正相反,你甚至可以從浴室或廁所裡看電視!


 另一個驚奇科技是508公尺高的台北101,它擁有每小時60公里,世界上最快的電梯,在幾秒內就可以抵達80層樓高,你卻沒什麼感覺。電梯內有壓力平衡的裝置。


 「我們必須一直是最好的」,Chang Ming-Lei簡單明瞭地做評論。


台北101是依照風水理論建築而成的,那是以傳統原理避免無形沖煞的知識。根據這樣的知識,入口和出口處不可相對,否則就會有訪客進入大樓後又立刻出門的風險。根據風水理論,居住在路沖的大樓中是很不好的,可是對一樓的商店卻有好處。轉化負面的影響是把八卦鏡掛在窗上。台灣人很小心,儘量避免生活上不好的事情發生。街上到處是監視器和緊急紐,大部份的陽台裝設鐵欄杆,不過有個居民對我說,發生火災時,這些鐵欄杆卻讓人無法逃走。這人還說,八卦鏡的作用就像光線,可以轉移不好的東西或反射回去。

 台北101由每節八層樓的節段所構成。八是中國人的吉祥數字,四是不吉祥的,所以沒有四樓。台北101看起來像是一節節垂直重疊內插的竹子,中空而有彈性,卻仍然堅固,象徵堅毅與進步。內部有個660噸重的鋼球,地震時會晃動卻不斷裂。就像在風中佇立的竹子。


 我不斷聽人說:「只有懶惰和孩子多的是窮人。」這個超資本主義社會裡,在店前燒錢的那些人也是個驚奇點。這種錢不是真正的鈔票,而是看起來像錢的紙鈔。他們在商店前的鐵桶裡燒紙錢,祈求好財運。不久之前出現所謂的「環保紙錢」,煙較少,但賣價也就更貴。


 在資訊科技產業大本營的台北,有許多孔廟、道宮和廟宇,這些往往也是取得神諭的地方。和瑞士教堂不同的是,年輕人也來廟宇。例如週六中午,許多帶著Gucci或LV皮包的年輕女人在購物前到廟裡來,供上鮮花和訂婚餅。這裡也有管姻緣的神,女人就在那裡求籤求問她們的未來。


 有一晚我到一個廟裡,在廟前有一種可以行駛的神龕。「神過生日的時候,把神放進車裡,到處開著走。」有人這麼告訴我,「現在神在中國大陸,明天回來,到時候會有遊行。」


 第二天的遊行是個盛大的熱鬧場面,有鞭炮、紅色孟加拉火把,可行駛的、裝飾燈光的電子琴,閃爍不停的強光、煙火、鈸、鼓、吵雜的擴音器。神是彩色的木雕,坐在左右晃動的長轎子裡,被抬著到處走。轎子有刺眼的霓虹燈管,電源是由一個在後面推著的,發出難以忍受噠噠聲的發電機所提供。范、謝兩人通常是廟裡的守護神,在遊行隊伍裡卻成了主角。
 謝,有張黑臉。范,有長長外吐的舌頭,而且身體高得讓打扮成他的人只能從衣服上的洞向外看,並且要挺胸,以頭來保持平衡。這兩人的外表可由民間傳說來解釋:范、謝曾約好在橋上相見,謝早到了,在等候時,因看橋下的水身體失去平衡而跌入水中。當范抵達時,發現他的朋友早已死去。痛苦之餘,范用雙手勒死自己。這是為何他的舌頭吐出這麼長來,而謝的臉在水中成了黑色。台北人說,這兩人夜裡帶著鐵鍊在艋舺附近巡邏,看到了小偷就把他們吞掉。艋舺一帶的犯罪率的確比其他地區低。

    台北有好些紀念國家英雄的地方,中正紀念堂和國父紀念館也在其中。這兩個建築物內有巨大的廳堂和大於常人的塑像,塑像前面站有衛兵,塑像四周空曠,彷彿讓不朽者和平常人的生活有了適當的距離。令人驚訝的是,居民如何對待這種強烈要求展現崇敬的地方!


 只要在整個城市還相當安靜的清晨五點去到紀念館,會突然看到某種型態的嘉年華會。從許多不同的擴音器傳出進行曲、嘻哈、國樂、鄉村、探戈等等不和諧的刺耳聲音。有的團體練太極拳,有的練劍,有的就在晨曦中跳社交舞。一對銀髮夫婦互丟粉紅色飛盤。這裡有幾百個人。有人穿和服,有人穿得像啦啦隊,也有人穿像唱饒舌歌的人,有特大的褲子和鴨舌帽,背後還印著「Gung Fu New Fashion very good」。好多人都已經上了年紀,他們對我說:「你猜猜我幾歲?」大多數人的年齡看起來比實際年輕一半。也有年輕人練習目前最流行的薩爾薩舞。這些熱鬧場面都發生在台北101底下。上班族穿西裝打領帶,急行穿梭在練習功夫和太極拳的人群中。沒有人去組織這些活動,有的人雖規律地來參加,團體卻也常有異動。
 七點,衛兵踢著正步出現。他們在國歌聲中升旗。霎那間每個人都停下來,做敬禮姿勢。幾分鐘後,紙傘舞、有氧舞蹈、搖滾、氣功等又再度開始。石雕的、青銅的孫逸仙(也就是「國父」)正坐在公園四處,恬淡地看著這一切。


 在忠烈祠每天都有十五分鐘守衛換崗的精彩節目。結尾部份,他們像機器人一樣僵直而機械化地把槍支互拋好幾次,每一個接手都是精準而完美,是種穿制服的水上花式表演。然後他們站在平台上一個小時,像雕像一樣完全不動,連眼也不許眨。有時助手幫他們擦汗或拉正肩飾。


 這些守衛都是軍人。有個士兵告訴我,台灣有兩年的兵役期,只有成績好的會被選出來,訓練半年,每天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然後在這裡站四個月,換另外一個地方,再站四個月。練習的時候常常出事,特別是拋槍的動作。不久前有人傷了前額。最危險的是刺刀,兩個月前有個新手甚至削掉了一隻耳朵!有了疤痕,就不可以站在台上了。做錯了,怎麼辦?「如果是小錯誤,必須面壁一小時。如果沒接到槍,假期就會被取消。」必須在太陽下一動也不動地站好幾個鐘頭的時候,都想些什麼呢?「儘量想些美好的事情。」


    在一個下雨的午後,我去拜訪了Peng Wu Chih,他是台灣著名的太極和中國功夫教鍊之一。Andy Hug也曾經是他的學生。


 他原本是醫生,後來改學中醫,最後專注於亞洲各種武術。他是功夫大師Liu Yun-Qiao(蔣介石的首席護衛)的最後一個學生,在Liu Yun-Qiao生命中的最後幾個月照顧他,而Liu Yun-Qiao在最虛弱時也只能用筷子教他。


 快速太極是Peng Wu Chih的一個專長,他強調,原始太極並不像現在的龜速慢移,而是快速的。在餐廳中主菜和點心之間的空檔,他在桌子旁邊示範給我看。整套拳只花了幾秒鐘就完成。Dr.Peng喜歡速度,也因此而成名。在我們上車之前,他說:「扣緊安全帶,我開車像007」。這當然是有那麼點誇張。他談到「氣」──生命的力量,說:「冥想不是從世界撤回,而是留在那裡。對手需要兩秒,你必須在半秒內便完成。再忙,也不可失去中心點。」有次他握住我的手腕,不緊實,但我感到那無窮的力量,就像是踩下法拉利的油門:只要願意,他可以在瞬間殺了我。


 一個他的學生說:「在第一堂課他告訴我說:我要殺了你!他也做到了!在這堂課裡,我的內在死了,他毀了我的價值觀。武術最重要的是謹慎專注,所以你必須擺脫你的過去。」
 Peng Wu Chih 以一個小故事結束談話:「兩個人死了,上帝問他們,希望來世有什麼?第一個說:我要有許多錢!第二個說:我要給許多錢!第一位轉世成為一個乞丐,第二個成了百萬富翁。」


 我在 五月一日 尋找示威的群眾,卻徒勞無功,這裡沒有工人示威這回事。台灣是新自由主義者的夢想,不久前都還沒有失業保險(因為幾乎沒有失業人口──至少官方是這麼說)、沒有健康保險、沒有退休保險、沒有社會福利。每件事都由家人自己安排。有些人甚至把一部份休假「送」給公司。建築法規似乎也不太明確。對於建築師而言,台北既是夢想也是惡夢,因為什麼都可能(女人手提包形態的建築。業界的高潮!)。


 雖沒有工人示威,卻恰巧是中共國家主席胡錦濤在華盛頓期間,所以台北法輪功有個遊行活動。這個亞洲最大的精神性組織,在中國是被禁止的。


 最近有個醫生公開說,他曾在中國的一個集中營裡工作,數萬名法輪功成員不但必須做苦役,有些還被活生生地把器官取出來賣掉。


 是反中國的宣傳嗎?無論如何,這樣的新聞嚇壞台灣人,也讓他們記得,自己的富裕生活不時遭受威脅,就像是站立在懸岩上的小花園。直到十年前台灣仍有比中國還高的國防費用,但今天中國卻有台灣三倍之多。600枚飛彈指向台灣,每年還要再加上75枚。只要台北在「正式獨立」的禁忌議題上有一個政治上錯誤的用字,或許在北京就會有人按下紅色按鈕。
 最近中國付給太平洋的小島諾魯一億五千萬美元,讓他們放棄台北而和北京建交。台灣很難跟得上,只能試著在正式關係之外,讓自己(特別在經濟上)無可取代。這就要花更多的精力並且也是寂寞的工作。


 最後一天我們開車去「兒童育樂中心」,那是種亞洲華德迪士奈樂園,是一個美麗的、花了相當多錢建造的地方,卻看不到遊玩的兒童。一個都沒有!「現在的小孩喜歡在家玩電腦」,一個管理員告訴我們。另一個則說:「大部份的孩子晚上都還有課。」門口守衛說:「父母沒時間帶孩子來。」


 在回程的路上我捕捉到一個景象:無人的遊樂場中,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坐在鞦韆上打著手機,而雨滴也開始落下。


    和去年(2006)一樣,是在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況下接到他的電話──David Signer,蘇黎世Weltwoche週報國際版的編輯。不同的是,這次不再需要我提供採訪名單及有關台灣的訊息,而是傳來一份中文譯稿,希望我能代發。


 Signer去春在台北採訪後,寫了篇報導刊登在瑞士德語區,有67年歷史,政治立場傾右的高品質讀物「世界週刊」上。約一個月後,該文即被譯為荷蘭文。我曾寫了篇文字對這份報導做重點介紹。半年後的現在,終於有了中譯文的出現,而中譯的原委,請看下面譯者自己的說明。


 David Signer給我德文原稿的篇名是「Taiwan」,發表時,「Leben im roten Bereich生活於警戒之境」是週刊主編所下的標題,到了荷蘭則成了「Love and Loneliness in Taiwan台灣的愛與寂寞」。有趣的是,瑞、荷兩地不同的標題,顯示這兩份媒體對同一篇文章的不同閱讀角度,卻對於報導內容有了提綱挈領、畫龍點睛之效。


 我以德語原稿對照,訂正中譯文時,發現有些部份並未譯出。後來才知道,譯者所參照的,未發表的英譯並不完全。我除了把中譯文的句子、標點做了更動之外,經過和Signer商量,還將未譯出的部份一併補足。現在讀者看到的將是完整的報導。


 Signer赴台之前,看了台灣導演的電影、讀了台灣作者的翻譯小說、搜集有關資料、向我提出問題。這種種事前的周詳準備工作,就是要把自己「沈浸」其中,就是要儘量提供瑞士讀者,台北較真實的一面。我們不但可以從他的報導讀出一位敬業新聞工作者的用心,更應自問,台灣的媒體何時能資助優良寫手對其他國家做深入報導。而他所提出的,台灣如何使自己無可取代,則是值得朝野深思的議題。

作者:顏敏如/歐洲華文作家協會會員 http://www.news100.tw/modules/news/article.php?storyid=202&page=1
出處:此篇文章原刊登於2006年 七月一日 荷蘭的報紙,網址如下:http://www.trouw.nl/deverdieping/letter-geest/article375747.ece/Liefde_en_eenzaamheid_in_Tai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