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說過,住在我對面的,是個雨男。
正義論的作者羅爾斯說:「一種清晰的獨角獸概念,並不表明實際存在獨角獸一樣。」而雨男,對我來說已經跳脫概念跟定義的範疇,活生生宅在我對門,我們時不時會一起分享各式各樣的罐頭。
平常的雨男總是與溼氣為伍,冷氣機的除溼功能開到最強也沒用,每一次我刻意深呼吸,肺部給我的回應就像走在清晨的溪頭杉林裡的感覺。雨男在電腦前養了幾盆花草,原本是七里香跟迷迭香,養到最後不知怎地全都蕨類化,突變成新品種的怪異植物,我擔心如果我待在他房間太久,遲早會在手指縫中長出蹼來。
「雨男是一個種族嗎?」我吃著麵筋罐頭。「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乾屍室友搖頭晃腦從雨男的床底下爬鑽出來,嘴裡還塞了三隻嚇死了的蟑螂。
「不,是一種命運。」雨男輕輕一腳,將乾屍室友發黑的臉踹開。命運?我不懂,繼續追問。
他將臉躲在蕨類捲曲的葉片後,用細如蟬鳴的聲音解釋他的身世。雨男的爸媽都是極其平凡的人,在家族的口述歷史中也不曾聽聞過有祖先具類似的特徵,所以雨男是跟基因沒有關係的「品種」。因為每次出門必然下雨,久而久之被發現這層看似牽強附會實則絕對帶賽的關聯後,雨男的人緣就開始變成字典上才能理解的意義。
唯一可以讓雨男感覺到自己有用的時候,就是依循地方報紙上的乾旱新聞,興沖沖跑到該地,讓農作物得到雨的滋潤。堪稱不可思議的義舉。
「我看是基因突變吧?我記得上個月不是個人在短短一個月內,在棒球場遭雷擊兩次!」我略帶興奮地,弓起身子說:「說不定他的基因就是跟雷有關!這個世界的天氣,原來就是這麼任性地被你們決定的!」
「九把刀,這件事不值得興奮。」雨男苦著臉,豎了根虛弱的中指:「每次出門都遇到下雨,我自己也覺得有夠煩。」「扣掉別人對雨天的刻板印象,連召喚雨的你自己也會煩?」「沒有人喜歡鞋子溼溼的走路吧?」大家都喜歡晴天,沒人喜歡撐傘。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事情總有例外,他說。
「有一次我看電視新聞,為了拯救一條快要乾涸的小溪,我抄起大傘就跑去屏東,沒想到才剛到現場就滿天烏雲,那雲厚得就像一大塊泡滿水的溼毛巾。我發現同時有五個人默默撐傘出現在河邊,大家這一站,就是五、六個小時。那時候我才知道我並不孤單。」
「超屌的!」我握拳。「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乾屍室友亂叫。「你應該看看,同時有六個雨男向天討水喝的力量,那雨啊,從黑色的溼毛巾給擰了下來,下得我們全感冒了。」雨男悠然神往。「那好啊,為什麼……」我話說到一半就住嘴了。
原本我是想問,既然都找到夥伴了,為什麼大家不乾脆住在一起,可以相互取暖彼此奇妙的命運啊!但這麼多雨男集中住在一個城市,若好死不死大家同時出門,我們就可以在街上捉小魚了。
雨男說,雖然這世界多的是不知道自己跟天氣之間有連帶關係的人,但漸漸發覺自己悲慘命運的雨男們,這幾年大概也有幾百個人透過網際網路搞了一個社群,有系統地分配大家的居住地,免得雨男為了討生活全往大都市跑,把全世界的雨都帶了去。
「如果有人想旅行,一定得事先報備才行。」雨男:「而且,一直下雨一直下雨是怎樣,我根本不可能好好寫旅行文學!」
錯!錯之極矣!
「如果寫一本『走在雨中的爛旅行』,靠,我覺得很有搞頭啊!」「真的……真的有搞頭嗎?」雨男霍然打直腰桿。「一定有搞頭!之前不是有什麼衰神左撇子之類的暢銷書嗎?總之現在就是流行大大方方的出糗!你啊!就帶著傘去旅行吧!」
雨男只是靜靜地躲在蕨類後面,若有所思。
作者:九把刀
出處:【2006.11.12 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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