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來不及建立起政治上「智慧語言」的傳統,來不及累積有智慧的政治語錄,同樣的廣播、電視談話節目潮流,便已排山倒海掩襲而來了……
1890年代擔任美國眾議院院長的李德(Thomas Reed)有一次在議會中被一位眾議員的發言惹惱了,大家都看得出來他漲紅著臉開口講話,然而從他口中講出的話,卻還是維持了平常的音量與速度,他說:「這位同仁真是令人佩服,只要他說話,就一定造成人類智慧總和下降的效果。」
還有另一次,李德和記者聊到了一位也是讓他很感冒的議員,他輕描淡寫地形容:「這位老兄,如果多給他幾個腦袋,他也可以算得上有點智慧吧!」
1950年代,美國參議員德克森(Everett Dirksen)反對通過一個別人提出的新法案,他的說法是:「這法案太沒分量了。它能產生的衝擊就像一片柔軟的雪花落在波多馬克河寬廣的胸膛上一樣。」
這些是眾多美國國會議員留下的名言中幾個例子。西方國家中,美國其實是一個相對拙於言辭的社會。美國有強烈的清教傳統,相信人的重要美德之一,是內心的虔誠,而靜默、不愛講話、不會講話,往往也就被視為反映內心虔誠的表徵。美國社會一直都有一種「寡言英雄」的典型。西部片中代表正義的警長、象徵原則的硬漢鏢客,幾乎都少有對白台詞。相對地,在電影中滔滔不絕講話的,要嘛是虛偽的反派,不然就是荒唐可笑的諧角。到了我們這個時代,好萊塢甚至建立了不言可喻的「賣座大片」規則──主角,尤其是男主角,一次對話不能超過一分鐘,少說話、多動作,才會賣錢。
即便如此,在政治領域,美國畢竟還是在十九、二十世紀建立了價值,認為好的政治人物,應該要有本事說出漂亮、機智的話。也就是那種繞個彎說的話,讓人要想一想才理解的話,也因而可以有餘韻的話。
悲慘的是,這套傳統價值,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尤其是受到廣播、電視談話節目氾濫影響,被快速消蝕了。2006年,當時的美國副總統錢尼,在國會裡遭到一位帶有敵意的參議員挑釁批評,他脫口而出的回話,竟然是不適合譯成中文的粗口:「Go fuck yourself!」
在台灣,我們還來不及建立起政治上「智慧語言」的傳統,來不及累積有智慧的政治語錄,同樣的廣播、電視談話節目潮流,便已排山倒海掩襲而來了。有情緒而無辭藻,多的是反覆念經般的批判或解釋,卻極少有新鮮值得咀嚼的特殊句子。
不止是談林書豪和談美牛是同一群人在談,更慘更悲哀的,談林書豪和談美牛,用的竟然也是同一套語言,同樣的語氣、同樣的句法,只是一邊是誇大的稱讚,一邊是誇大的危機恐嚇罷了。
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在政治領域裡聽到讓人類智慧總和增加而非減少的雋語呢?
作者:楊照
出處:【2012/03/08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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